中峰新貌

? ? ? ?歷史照片，恰像一把銹跡斑斑的鑰匙。

　　偶爾拾到一把舊鑰匙，便能打開塵封已久的箱和柜。

　　偶爾發(fā)現(xiàn)一張早已忘卻的歷史照片，便能勾出來許多童年記憶。

　　昨天，不經(jīng)意地翻手機微信，幾張泛黃的老照片讓我眼前一亮：小弟何敏，不知道是從哪里淘寶，竟然找到到外婆單身照片、和奶奶的合影照片、舅舅與父母親的合影照。

　　我如獲至寶，一遍又一遍地反復(fù)端詳，愛不釋手。

　　真應(yīng)了一句老話，我苦苦思念、搜尋了幾十年的東西，“踏破鐵鞋無覓處，得來全不費功夫”。

　　看著慈祥的外婆舊照，把我的記憶瞬間拉回到五十多年前，童年往事歷久彌新——外婆，中峰觀，外婆的中峰觀。

　　外婆，娘家在縣西灰家溝，整過一條溝都是尹姓，外婆名叫尹維蓮，出身在一個農(nóng)戶之家。七歲裹腳，秀眉大眼，身材纖小玲瓏，雖目不識丁，但從小聰穎，轉(zhuǎn)眼見識，心靈手巧，敢想敢干，敢歷敢為，敢做敢當(dāng)，不到“二八”之年，便坐著花轎，風(fēng)風(fēng)光光抬進了中峰觀街上甘家，開始了孝順公婆，相夫教子，開創(chuàng)家業(yè)的傳奇人生。

　　從竹溪古縣城往西，在崇山峻嶺中，聳立著一座山峰，叫中峰山，山頂用石頭砌了一個寨子，叫中峰寨，有石門，有瞭望臺、瞭望孔，石灶，石櫈。清代同治年《竹溪縣志》記載“中峰山：縣西三十里。絕頂有寨，康熙甲寅年，谷城鎮(zhèn)總兵楊來嘉，及竹山營游擊謝泗叛，率賊眾來攻，知縣曹席珍挈民保聚其上，賊不敢犯”。

　　站在中峰寨上，俯視山下，中峰觀巍然座落于山川之間。

（中峰觀現(xiàn)址）

　　在中國的古文化里，“九天之上，惟道獨尊，萬法之中，焚香為先?！敝蟹逵^便應(yīng)運而生，在川、鄂、陜邊境聞名遐邇。觀里供奉著道教諸神仙，初一、十五和神仙圣誕，竹溪縣城鄉(xiāng)官民，方圓百里的善男信女都去中峰觀燒香許愿，祈福禳災(zāi)。在道教科儀中，有“香自誠心起，煙從信中來。一誠通天界，諸真下瑤臺”。

　　中峰區(qū)域有了山，有了寨，又有了觀，便成了竹溪古城里一顆璀璨明珠：道觀香霧繚繞，道家談經(jīng)論道，道上來往行人不絕；商家追尋商機，店鋪連襟，叫買聲不絕于耳；富家追逐福地，買地置業(yè)；農(nóng)家安居樂業(yè)，雞犬相聞，飲煙裊裊?；ハ嗤苿又蟹宓奈拿鳎蟹宓倪M步，中峰的繁榮，歷史的浪花卷起了一條“中峰街”，自東而生，向西延伸，長達三里地，連接道觀，在竹溪縣清代時期的集市古街中占居重要位置。地名也和花橋寺、魁星樓、觀音閣一樣，因觀而命：“中峰觀”，街道也叫“中峰觀街”。

　?。ㄍ庾婺?、祖母合影）

　　外婆與中峰觀，在我幼小的心靈里，是密不可分的：是有了外婆才有中峰觀，還是有了中峰觀才有外婆，我搞不清楚。我只知道到了中峰觀，就到了外婆家。要到外婆家，必須到中峰觀！

　　外婆，一個精明能干的女子，就在中峰街上施展著天生的才華，用辛勤的雙手繡繪著幸福的生活。

　　外公家世代務(wù)農(nóng)，家境一般，兄弟三人，排行老三，待迎娶外婆后，由于家大口闊，便分家自主門戶。在一小間茅草房里，前后有了舅舅，大姨，二姨，我母親，幺姨等一男四女。

　　才過門不久就分家立戶，十六歲的外婆絲毫未感到壓力，卻激發(fā)了她興家發(fā)達的豪情。把潛在聰明才智施展的淋漓至盡。

　　一個女子，

　　砌工能搬磚壘石，打灶砌墻；

　　木工能拉鋸掄斧，做門建窗；

　　繡工能刺繡扎花，制衣做鞋；

　　農(nóng)工能扶犁挖溝，種糧興菜；

　　下廚能切炸炒燉，色鮮味香。

　　活脫脫一個女漢子，外公自愧不如。退居二線，惟外婆命是從。

　　不甘現(xiàn)狀的外婆，生財有道：白天田園家園，晚上搓棉紡線。添制織布機，自己動手織布，再進一步，開染房，將織的布染成各種印花，自染和代染結(jié)合，批發(fā)和零售兼營。買棉花，打棉被，做被套，瞅準(zhǔn)中峰來往商賈云集，街坊親朋造訪缺鋪蓋的商機，將干凈舒適暖和的棉被租賃出去，賺取微薄的租賃金。

　　聚沙成丘，集腋成裘，在外婆精明、勤勞的操持下，家境漸漸好轉(zhuǎn)，在中峰街建起了近三百平米的門面房，內(nèi)有廂房，天井，堂屋，廚房，牛、羊豬圈，一應(yīng)俱全。外婆的賢惠能干令人刮目，頓時在中峰觀方圓幾里廣為流傳，交口稱贊。

　?。ň司伺c父母親合影）

　　雖然起五更，睡半夜的操勞，教育子女的責(zé)任，外婆從不敢松懈半分。貧困時，孩子讀不起書，她便扯著耳朵灌門風(fēng)，言傳身教的帶舅舅做農(nóng)活，學(xué)木工，學(xué)砌工，學(xué)廚藝。帶著大姨，二姨紡線，織布，做飯，縫衣，做鞋，納襪底，刺繡。把一個個子女都培養(yǎng)得吃苦耐勞，心靈手巧，勤儉興家。

　　后來，條件稍好點，外婆打破男尊女卑的陋習(xí)，把我母親和幺姨送進學(xué)堂念書。

　　一個舊時代鄉(xiāng)村婦道人家，能有如此眼界和魄力，著實令人敬佩！事實上，外婆不僅僅改變的是她觀念，而是改變了我母親和幺姨的命運，甚至關(guān)系到我們后面一代代人的前途命運。

　　我家住在竹溪城里。在我懂事后，母親出于孝心，每年總要把外婆從中峰觀接到城里住幾個月。老人家是個閑不住的人，一進門，便掌管了家里的內(nèi)務(wù)大權(quán)，掃地、生火、捶煤和粑、下廚做飯，縫補漿洗，上房撿漏無所不做，無所不包。分擔(dān)了母親的全部家務(wù)活。把家庭打理得井井有條，把我們幾個孩子收拾的干干凈凈。

　　夏天來臨，外婆杵著根雕像龍頭的拐杖，叫上八九歲的我，找木工房買鋸末，讓我挑回家，曬干，篩凈，又派我到藥鋪買仁信，蒼術(shù)，硫磺，磷磺，將其碾碎成粉帶回家。又安排我買皮紙，請人裁成條狀帶回。她自制工具，有漏斗、鐵釬、木槽、木桶等，把曬干的鋸木末拌進藥粉，把條形皮紙粘成圓桶狀，一頭捻死，踩在大腳趾下，另一頭插上漏斗，裝上有鋸末的藥，左手捏住漏斗口與皮紙口的連接處，右手把細鐵釬插入漏斗，進入皮紙筒內(nèi)，上下來回抽動，將藥末裝入皮紙筒，一直到滿。這樣，一根驅(qū)蚊用的蚊香便做成了。

　　蚊香兩分錢一根，五根扎一把，賣一角錢。門口擺個攤，那個年代，都買不起蚊帳，街道上南來北往的人要想夏天驅(qū)蚊，睡個安身覺，自然離不開蚊香，或一根，或二根，或一把。攤主呢，是外婆自己，收入呢，當(dāng)然也全是她的。

　　后來，為了拓展業(yè)務(wù)，她安排我和大妹亞平，提著籃子走街串巷。兄妹倆一人一把籃子，上到高橋，下到十字街，因為怕同學(xué)笑話，不敢叫賣，只有挨門換戶問：“您要蚊煙嗎”？

　　再后來，家里有了部自行車，哥哥偷著學(xué)會了。又被外婆看準(zhǔn)商機，要我們兄弟倆，騎自行車到蔣家堰去買蚊香。哥哥面皮薄，只負責(zé)接送我，賣的任務(wù)全部交給我完成。

　　如今回想起來，是外婆教會了我如何當(dāng)“貨郎”，如何經(jīng)商?？上?，這本領(lǐng)以后一直再沒用上。

　　外婆對女兒的奉獻是無私的，對外孫的關(guān)愛是無微不至的。我們姊妹六個，除老幺何敏外，都受到了外婆的慈祥關(guān)愛。

　　一九六八年，當(dāng)我剛進入十二歲時，外婆因高血壓，在中峰觀家里掃地時突然中風(fēng)，半身不遂，口不能語。家里派我和亞平前去探望，外婆坐靠在床上，看到我們兄妹倆，淚流滿面，祖孫相擁抱頭痛哭，血脈之情表露無遺。

　　那時候的根本談不上醫(yī)療水平和條件，得了病只有干熬。不久，我們可敬可愛的外婆便離開了我們，與世長辭了。

　　離開外婆五十多年，偶爾在夢中相會，無時無刻地懷念她老人家。外婆：

　　您拄著杖，牽著我，游著中峰觀，講著古今事，喂著好零食，唱著好歌謠。一老一小，一幅老少樂的風(fēng)景畫，留在人們的記憶里，鐫刻在我幼稚的心靈中。

　　您是我的避風(fēng)港，

　　您是我的童年趣，

　　您是我的啟蒙師，

　　您是我的恩愛人！

　　謹以此文，祭奠我敬愛的外祖母，祈禱老人家永垂不朽！